来源 :重庆晚报
昨日上午11点,四川遂宁男孩郭心桓(化名)在回家的16路公交车上,用脚踢了21岁的同车男青年郭某天(两人素不相识)的手背3下。郭某天暴起,一把提起他,将他由半空掼在地板上,又用脚狠狠地踩了他的头3下。
今日上午11点,郭心桓左侧脸颊仍肿得老高,满是淤青和血痕,左侧后槽牙也有松动迹象。7岁的他一定想不到,他挨打的视频被发到网上后,网友们称他为“熊孩子”的代表,“你不管孩子有人替你管”的典型,却鲜有人关心他伤得严不严重。
在评论数超过2000条的转发该视频的3条微博里,被点赞最多的评论第一名分别是“为什么我觉得打得好”、(6815赞)“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个孩子该打么,虽然太重了”(4237赞)和“当一个缺乏教养的熊孩子遇到一个不知轻重的巨婴”(1479赞)。
今日,上游慢新闻一重庆晚报记者前往四川遂宁,求证郭心桓被打的真相。
被剪掉的22秒视频
11点36分15秒,准备下车的郭心桓在车门旁玩耍,与打人者郭某并无交集。
坐在四川省遂宁市中心医院的病床上,7岁的郭心桓眼神木然、闪躲。病房里都是来看望他的亲戚。昨天专门从自贡赶过来看望他的幺爸郭云,一直也没听到侄儿叫一声“幺爸”,郭心桓对满屋试图关爱他的长辈们也视若无睹。“他以前很有礼貌的,看见长辈都会叫。”郭云说。
在郭云的手机里,有他从16路公交车工作人员处取得的5分钟监控视频,在网上流传的“公交车上玩闹男孩被背摔踩头”版视频时长45秒,正是从这5分钟里截取的。网络版视频的一开始,就是郭心桓用脚去踢坐在一旁郭某天手背的画面,这也是郭心桓被网友们称为“熊孩子”的原因。
网友“who苹果”评论:“这叫踢到?这叫挑衅,被打活该,打人认罚。(1579赞)”网友“饿了就喝点”评论:“……感觉视频前面这小孩不是第一次去踢大人吧,估计踢了很多次后大人发作了。……(1913赞)”
更有人从视频里已经看到了郭心桓悲惨的将来。网友“芙蓉公子”评论:“……父母没教育好,自己又不学好,这样的人无论大小丢进社会里便是欺软怕恶恃强凌弱的渣滓。……(1285赞)”
在5分钟完整版视频里,郭心桓并不是一开始就在郭某天的身边,他用脚去踢郭某天之前,还有22秒。这22秒里发生了什么?
上游慢新闻一重庆晚报记者从视频里看到,最开始,郭心桓站在车门旁,手抓着栏杆。也许是因为无聊,他的身子围着栏杆来回晃荡。此时的郭某天,坐在公交车的另一侧的“爱心座椅”上,面向车厢,翘着二郎腿,背靠在车厢壁上。两人并没有任何交流,郭心桓晃来荡去的脚,并没有碰到郭某天。
在视频的第15秒,郭某天突然改变了之前的坐姿,变成了网络版视频里俯身向前、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的样子,侧着头跟郭心桓说了一句话。
上游慢新闻一重庆晚报记者采访了当时同车的3名乘客,但遗憾的是,并没有人听到郭某天对郭心桓说了什么。可以肯定的是,正是在郭某天主动搭话后,郭心桓才用脚去踢了他,在这之前,两人没有任何语言、肢体上的交流。
郭心桓的父亲郭华说:“我们也只能猜测,也许是他骂了小乖(郭心桓小名)。小乖平时虽然调皮一点,但从来不是一个惹是生非的孩子。”
用脚踢了3次郭某天的手背,是郭心桓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动接触对方的身体,在那之后,郭某天毫无征兆地,没有经过任何警告、喝止的环节,突然暴起,将这个7岁的孩子重重地摔在地板上,用脚狠踩。
上游慢新闻一重庆晚报记者试图从郭心桓的口中得到答案,但这个据说平时活泼开朗的孩子,似乎对陌生人的接近很不适应,他把头侧向一旁,重复地说:“我不记得了。”
“熊孩子”每天自己坐车回家
昨日中午,郭华正在工地上忙碌。他是一名木工,最近工期吃紧,中午基本是没有时间休息的。12点左右他接到妻子潘海燕打来的电话,说儿子被人打了,他才匆匆赶往遂宁市中心医院。
潘海燕是在11点40分左右接到电话的,通知她的是与郭心桓同车的同学吴小峰(化名)的母亲。赶往现场时,潘海燕并没有立即通知丈夫,“听小峰妈妈说小乖被人打了,我第一反应是被人扇了耳光、踢了两脚之类的,没想到有这么严重。”
赶到事发地,潘海燕才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原本她准备跟打人者先大吵一架,但等她赶到时,人已经被警察拷进了警车里。上公交车看到郭心桓,蜷缩在椅子上瑟瑟发抖,右侧鬓角破了很大一块皮,血淋淋的,左侧脸颊青一块紫一块,密布着让一个母亲心脏发颤的粗大血痕。她来不及细想,抱起儿子往医院跑,一边通知了丈夫。
郭华的想法跟妻子差不多,在他的认知里,很难想象一个成年人会下如此重手殴打一个7岁的孩子。他在遂宁市中心医院急诊科看到儿子时,发现伤得比他想象得严重得多,更让他不安的是,儿子似乎对于父母的询问都没什么反应,一直重复说着“记不得了”。“即便那时候,我都还以为小乖是被人扇了两下,只是打得有些重,头是摔在地上磕破的。”
下午4点半,郭华带着儿子去遂宁市船山区嘉禾派出所录笔录时,16路公交车工作人员带来了监控视频。虽然在播放前,对方一再告诫他要“稳住”,但看着儿子被殴打、蹂躏,郭华终于无法保持镇定了。
“那时候只有一个想法,想撕了他。”郭华说话时, 眼框血红。在之后的交谈中,郭华大部分时候是平静的,但只要提到视频,他又会迅速的眼眶血红、声音哽咽。
他立即带儿子返回医院,照了头部CT,并要求做全身检查。脑部拍出来的片子里,医生告诉他,郭心桓“脑部前额部分有阴影”。从昨日事发至今日中午12点,整整24小时,郭心桓只吃过一小碗稀饭,喝过一杯牛奶,但都在随后不久全部吐掉了。
郭华夫妻除了7岁的儿子,还有一个3岁的女儿。因为夫妻俩都要上班,读一年级的郭心桓每天上学由爷爷送,回家则是自己坐公交车。“这还是小乖自己提出来的,他知道大人忙,妈妈每天要去接托儿所的妹妹,想减轻我们的负担。”郭华说。
更让他伤心的是,郭心桓平时是个聪明、活泼、开朗、有礼貌的孩子,但现在根本不主动跟人打招呼,问他问题,也是一脸茫然。“我不知道郭某天跟他说了什么,退一万步讲,即便是小乖调皮踢了人,但一个成年人怎么能像打仇人一样的殴打一个孩子?”
郭心桓的班主任黄老师说,郭心桓学习成绩中上,平时比较好动,“只是有点管不住自己,但不会去主动招惹别人,在我们班,郭心桓算是个子最矮小的男生。”
听说打人者郭某天已被行政拘留15天,郭华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先照顾好儿子,把检查结果保留好,“这样太便宜他了,我要告他。”
在网络上,事情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在发展。今日凌晨一条上热门的微博里,从凌晨00:08分发布至发稿时,已经获得了上万次转发。这条发自微博名为“蓝生”的博主的“熊孩子公交车上玩闹被男子背摔踩头后续”,内容是:男子没有下重手,孩子轻伤。家长非常开心,并坦言“早就想打他了”。
上游慢新闻一重庆晚报记者将这条微博拿给郭华看,他很气愤,要求记者帮他拍了一个澄清视频,证明他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该条微博图里的“父亲”是同车乘客,他才是郭心桓的父亲。
行凶男子或被追究刑责
在这起事件中,郭华夫妇想要感谢当时的16路车司机,以及当时同车的其他乘客,他们阻止了暴行的进一步发生。
今日下午4:30分,遂宁市火车站公交站,这里是16路公交车终点站。司机罗晓冬正等待乘客上车。他对27日上午车内发生男孩被殴打的事记忆犹新。
他回忆,当时,车行至城内明月桥时,听到车内乘客突然吼了起来,他通过车内后视镜,看到有个小孩躺在过道上,有几个乘客围着一个男青年指责"下手太狠"。恰巧,他看到了前面七八十米外的执勤民警,忙开车靠过去求助。
"当时,车内有30多个乘客。警察上车后,在过道看到,孩子躺在过道靠后门处,不哭,或许是太痛苦出了一头汗,脸上有脚印和灰。警察把孩子抱起时,他看到孩子贴过道的那侧脸上有血??娃儿好可怜,那人下手太狠了!"说完这话,48岁的罗晓冬嘘唏不已。
同车目击者中,有男孩的同学家长。 28日中午,这位家长讲,事发后她赶紧给孩子的母亲拨打电话,其母亲随后赶到,抱着哭个不停。
“公交车司机反应很机智,从孩子被打到警察上车控制打人男子,前后不超过2分钟。”这位家长讲,公交车司机应该得到表扬,否则打人者很可能用跳窗等方式逃脱(当天自发去派出所作证的乘客近10人,有人说打人男子有企图跳车窗举动)。
今日中午,遂宁市公安局经开分局宣传处相关负责人接受上游慢新闻一重庆晚报记者釆访。据介绍,昨日上午11时30分左右,正值通行高峰,执勤民警正疏导交通,见16路公交车靠过来求救,说车上发生了治安事件。民警立即上车,对殴打孩子的男子进行了控制。男子被带下车不久,此前接到车内目击者报警的嘉禾派出所民警赶到处警。目击者自发前后派出所讲述目击事宜。
最初,派出所民警了解到男子及男孩都姓郭,还以为是两人是父子关系。细问,男子21岁,男孩7岁,排除父子关系。同时,安排专人送男孩往医院医治。截至当天下午5时许,警方对此案进行了多方取证,包括提取公交车内视频、听公交车当事司机讲述、到医院了解伤情诊断等。当天下午5时28分,警方发布警情通报,"经查,郭某天(男,21岁,遂宁蓬溪县人)因郭某桓(男,7岁,遂宁船山区人)在车上踢到了他,遂对其进行殴打。现郭某桓正在医院治疗。”
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
28日晨,警方再发布警情通报,"经医院初步诊断:郭某桓颅内未见明显异常,随访;双侧上下颌骨、颧骨及副鼻窦骨质未见明显异常;左侧颜面部软组织肿胀。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相关规定,郭某天殴打不满14周岁的人的行为符合从重处罚的规定,公安机关依法对其作出治安拘留15日并处罚款的处罚决定。公安机关将持续关注郭某恒伤情情况,待伤愈后做进一步鉴定,并根据鉴定结果依法处理。"
这位负责人还介绍,鉴于此案社会关注度高,他们对男孩的伤情描述刻意援引了医院方的诊断;对郭某天的处罚属顶格处罚,除拘留15天外并处罚金1000元;目前,鉴于男孩的伤情仍处治疗中,待伤愈后若经司法鉴定为轻伤或重伤,郭某天则涉嫌故意伤害罪,会被追究刑责。
今日中午1点半,上游慢新闻一重庆晚报记者来到郭心桓就读的小学门口,很多家长骑着单车、摩托车来送孩子上学,负责校外巡逻的保安告诉上游慢新闻一重庆晚报记者,他听说了学校一年级学生无家长接送被陌生男子殴打的事情,今天来送孩子的家长明显增多,比平时要多近1倍。
打人男子:
“想让他安分点,但他没理我
还踢我……我就失去了理智”
据《遂宁日报》报道,在遂宁市拘留所,打人者郭某天谈及打人的事情,也满是后悔。
“如果我不是过于情绪化,我也不会犯下这样的错,现在说啥都晚了。法律是公正的,我一个成年人,对一个未成年人做出如此恶劣的事情,我也很抱歉。这件事,都是我的责任,我对被我伤害的小孩、家庭及广大群众道歉!”郭某天说。
据郭某天介绍,事发当天,因为工作不顺心,他便搭乘公交车准备回家,好好静静。但就在公交车上,小孩却比较吵闹,还到处跑。由于心情不好,他还劝解了几声。但小孩却没有听。
“当时我让他坐我这,想让他安分点,但他没有理我,瞟了我一眼,后头还踢了我。当时我就失去了理智,动了手。”郭某天说,打完人后,他整个人也懵了,后悔,紧张。看着被自己摔倒在地的小孩,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直至被警察带走。
“昨晚,我也好好地反省了自己,觉得自己没有处理好自己的情绪。”郭某天说,事发后,民警也给他看了公交车的监控视频,他也被自己的行为吓到了。想着给小孩及其父母造成了如此大的伤害,他本想当面向小孩及其父母道歉的,但因他正接受法律的处罚,所以他特地请民警录制了一段道歉视频,以示歉意。
“这件事,确实很对不起他们(小孩及家属)。”郭某天表示,对于给小孩及其家属造成的伤害,他愿意进行道歉和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