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久前的一篇文章里,我谈到了杜拜世界岛狂想的失败。300座用巨型挖泥船堆起来的小岛开始下沉,被迫停止开发,最后成为全世界最烧钱的七大烂尾工程之首。
让我们来盘点一下种种中国式的杜拜世界岛狂想。在我的印像中,中国是走在杜拜前头的。
2003年,有一位北大著名教授叫王建国的,提出一个“引海入京”的宏伟设想。北京不是缺水吗?那为什么不把渤海引进北京?用推土机挖两个大湖,一南一北,就像“一根扁担挑了两个桶子”,沿高速公路修建巨大渡槽,把渤海的水灌进两个人工湖去,可以调节气候,可以搞旅游,关键的是,“两个湖周围可以开发房地产,高级别墅,高级旅游区”王教授热情浪漫地继续说,“西湖和它比就算不了什么了。……想想这两个海水湖两边的房子那个价值有多高?……在北京城里造一个威尼斯,你想想这个京城今后将是一个是么样的景象?”──万幸的是,王教授的畅想虽轰动一时,却无疾而终。当时我调侃了几句:渤海太脏,水污染世界第一,已是五毒俱全的“死海”。真要是引来渤海水在北京造成两大块重金属盐碱地,北京就死定了。不过话说回来,其实王教授真正在意的,恐怕还是房地产。这跟杜拜有异曲同工之妙。杜拜是在海边上填海造岛,王教授是想把海搬到北京,都是要造最值钱的海景房。由是观之,杜拜并非原创,北大王教授领先几年。
再往前,新世纪伊始,中国开始大规模围海造地。到杜拜造世界群岛的2007年,中国填海面积已达13,000公顷,相当于世界群岛的20多倍。中国的围海造地运动吞下一段又一段海滩,神速地建起星级酒店和滨海豪宅。不是不可以填海造地,历史上荷兰、日本、韩国等国家为了扩大他们极为窘迫的生存空间,就干过这种事。但中国有一种疯狂的贪婪,权钱勾结的利益集团独占了暴利,而百姓被高抬的房价吸尽了骨髓。他们逃避了高昂的生态成本,根本不在乎污染加剧和近海生态系统退化。泼天暴利到手,不可收拾的环境灾难则留给子孙后代。所为何来?仍然是房地产、房地产!
浙江台州市椒江区东海岸十一塘围垦工地。从南海、东海、黄海到渤海,中国18000公里的海岸线上,每天都在上演“填海大戏”。台州,只是狂热的“新造地运动”的一个缩影。
再向前推,1995年,中国科学院院士,理论物理学家,万能科学大师何祚庥在《中国科学报》上发表文章,建议用地下核爆炸在喜马拉雅山上炸开豁口,引进印度洋的暖湿气流,以改善干旱气候。还可以炸出一条大隧道,引雅鲁藏布江水发电灌溉。如此一来,贫瘠的大西北就变成了富饶的新江南!前中共领导李瑞环表示支持:“有的科学家建议,把喜马拉雅山炸开50公里,降低2000米高度,形成一个豁口,把印度洋的暖流引到西北,使西北变成降雨区。有人说这是狂想,其实许多重大突破,开始都被人视为狂想。原来我们说打一个眼把长江的水引到黄河去,有人听了哈哈大笑。一年多时间后,通过论证,认为这个眼可以打,那么,炸豁口的想法怎见得就不行呢?搞搞模拟试验,有什么不好?”──搞搞模拟试验当然很好,但地下核爆炸只能炸裂而不能移动山体,还得人去搬运。有人算了算,在喜马拉雅山上炸出个能通风的“小豁口”,其土石方量相当于数千座泰山。即便忽略高原施工之难度,以超强运输能力计,每天运走1万车土石,挪走这些土石也需要1千万年,相当于非洲古猿变成人的时间。中国人打算用核弹炸喜马拉雅山的消息惊动了世界,官方媒体只好数度向国际社会解释“不过是学者说说而已”。何祚庥的失败,在于他没跟房地产直接挂钩。如果用核弹能炸出豪华别墅,又另当别论了。
2005年,何祚庥院士在接受《南方人物周刊》采访时与摄影师发生争执。在论及矿工屡屡被活埋地底时诘问来访者,“谁叫你不幸生在了中国?”
何院士仍然算不得先行者。时间再往前推两年,1993年,中国西部重镇兰州填平了一条山沟,其动力自然是房地产。随后,政府官员和房地产商大受启发,提出了铲平700座山头的伟大畅想。官方的公开说辞是这样的:兰州周边山峦起伏,没有平地,城市道路狭窄,交通拥塞,建设用地紧缺,房价高企等等。──这也不光是为了房地产──官方说,还有一项重要的环境目标:兰州城区处于盆地,一年四季少风,空气污染严重,被称为“从卫星地图上消失的城市”。因此之故,兰州必须立即实施一个削山造地的“大青山工程”:削出一个山口,让东风吹走污染,同时填出一大块建设用地。结果如何?开工一年,资金出了问题,削低了27米山体,空气污染照旧。“大青山工程”不幸夭折后,兰州城关区政府又推出了一个“大浪沟工程”,要填平兰州市区北部的大浪沟,造地41平方公里,将成为亚洲最大的人造平原。结果如何?3年后工程失败,房地产公司垮台。就在“大浪沟工程”失败的当年,一个更加宏伟的计划提出:削山造地200多平方公里,是“大浪沟工程”的5倍。政府也提高一级,由区政府升到市政府,结果尚未开工就胎死腹中。连续三次失败,也未能叫兰州官商收手,第四回缩小规模,还是先回到大浪沟,面积缩小到所有方案中最小的25平方公里。其中的种种奥妙,兰州人一句话就讲清了:“那不就又是一个大青山吗?政府还不是为了卖地!”
无论如何,这一回总算是胜利开工了。记者如是报导:在零下16度的严寒里,“数百台各种大型机械仍在轰鸣声中运行着,这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改造自然的运动:在重重荒山环抱之中,兀然出现一片足有七八个足球场大的平地,碾压机在土地上来回倾轧(原文如此);远处,数十辆铲车一点点地啃噬着巨大的山体,在蓝天下扬起滚滚黄尘;挂着全国各地牌照的大卡车穿梭其间,将铲下来的黄土倒入100多米深的山沟里。”
看到这里,真叫人为将来的新城揪心:在数十米到一百米深的填土上建楼,地基不沉陷吗?就连长江大堤都可以因碾压不实而倒塌,谁能相信那些碾压机?包工头拿钱走人,楼歪楼塌那是楼建起来以后的事情。
有专家委婉提出:要“注意南北两山绿化建设,尽可能地保留两山生态环境,防止北部腾格里沙漠入侵。”──这句被房地产狂潮淹没了的话,实在是兰州的要害。河西走廊,又称甘肃走廊,荒漠和荒漠化的土地已占总面积的1/3以上。一次有关荒漠化的联合国会议提出,干旱和半干旱地区,每平方公里人口密度的临界值分别为7人和20人,而目前甘肃河西走廊绿洲地区人口密度早已十倍、数十倍超过了合理密度。在这种情况下,保护所剩无几的森林草原和水资源,因而保住所剩无几的绿洲、城镇才是重中之重。问题不是再建一个新兰州,而是保住有两千年历史的珍贵的老兰州。
这并非危言耸听。兰州北面不远就是腾格里沙漠的前锋,那里有一座古城叫永泰。过去护城河环绕,河宽水深,人畜不能自由跨越。山上森林覆盖,方圆数十里皆平川沃野。自大跃进、文革以来,森林砍伐殆尽,生态急剧恶化,水源枯竭,土地沙化盐渍化,致使人口外逃,从1300多人锐减到数十人,且大多是老人。永泰实际上已成为一座空城。2006年,永泰古城被列为全国文物保护单位,进而成为“旅游胜地”。
最后,一个要命的问题:兰州还需要建房吗?
不管是兰州还是全国,房屋空置率已达到惊人的程度。空置率有两种算法,一种是社会算法,老百姓的算法,简单明了:没人住的房子。另一种是房地产商和官家的算法,盖好了没卖出去的房子。按官方算法,上海、北京、深圳空置率为20%以上,按老百姓的算法是40%。兰州属于“二线城市”,官方空置率约为20%,实际上没人住的空房也应该接近40%。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数字!2010年,国家电网公司意外地在自己电脑网络中发现了一个数字:在全国660个城市中,有高达6540套住宅电表连续6个月读数为零!──无论你按照那种统计方式,中国商品房早已过度建设,严重过剩,进入了红色警戒线。仅这些电表不转的住宅就足以供2亿人居住!那么,铲平700座山头要建鬼城吗?
小小的结论:在征服自然、再造世界的狂想中,杜拜名气最大,而中国走在最前。在中国,兰州则既是先驱,又是坚持到最后破产的勇者。
谓予不信,总有你信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