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边境的过程实在是太危险了，很多人都死在了路上……”我曾6次前往美墨边境探访收容所、边境墙，采访时，几乎所有被遣返的非法移民，都讲过类似的话。话虽如此，但从他们稀松平常的语气和眼神里，我看不到丝毫波澜，很难想象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直到记者亲身体验了《血肉与黄沙》。这是墨西哥著名导演亚历桑德罗·伊尼亚里图的一部VR（虚拟现实）实验作品，获得过奥斯卡特别成就奖，影片的放映场所设在博物馆。
来到影片参观的入口处，几面高大的铁板构成了大门，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这些锈迹斑斑的铁板，曾在越南战争时被用作直升机降落坪，后来成了美墨边境墙的一部分。在铁墙前等待几分钟后，我终于获准进入一个狭小的房间，房内四面无窗，只有水泥地板和一条长凳，墙壁的另一侧是一扇类似监狱的铁门——几乎再现了边境拘留所的原貌。墙边还散放着几十双非法移民遗落的鞋子，破旧不堪，扭曲开裂，可想主人曾经历的挣扎。
按照墙上指示，我脱掉鞋袜，坐在长凳上等待墙上指示灯亮起。房间里冷气开得十足，配上冷色的灯光，很快我就开始发抖。更令人焦虑的是不知要等待多久，窘迫和焦虑油然而生，一如被捕的非法移民。
灯终于亮了，我推开铁门进入一个两个篮球场大的空间，地上铺满了沙子，工作人员这时现身，帮我穿戴好VR设备，影片参观开始。
一瞬间，我就置身于美墨边境的索诺兰沙漠，脚踩沙地，还有微风拂过脚面。我四处张望，听到远处飘来了脚步声，循着声音走过去，一队非法移民出现了：有壮年男子，也有被搀扶的老人、抱着小孩的妈妈……他们背着包，拎着水，说着西班牙语，缓缓前行。
突然，头顶传来了直升机的轰鸣，强烈的螺旋桨气流，闪着警灯的越野车，咆哮的警犬，以及荷枪实弹的边境警察，全部出现在眼前。非法移民开始四处逃窜，哭喊声、狗叫声、警察的喊话声……VR技术给人极强的代入感，我手足无措，呆呆地蹲在一旁看着这“真实”发生的一切。
很快，一道强光袭来，边境警察竟突然把枪口指向了我：“你在这里做什么！举起手来！”
画面一闪，一切都消失了，只剩我自己孤零零站在沙漠里。刚才的紧张场面仿佛一场梦，但我脚下分明还有一个慌乱中落下的书包。
6分半钟的影片就此结束，我终于知道移民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按照指示，我进入了最后一个展示空间：边境墙构成的狭小过道，墙上是十几个屏幕，播放着片中演员的信息——他们大都是非法移民，影片取材自其真实经历。
每年，超过50万非法移民试图穿越美墨边境，没有围墙的沙漠是他们最常选择的线路，但这也是一条死亡之路——高温、缺水、毒蛇、荆棘……一旦掉队万劫不复。过去17年间，美国边境巡逻队已经寻获超过6000具遇难者的尸体，而根据人权组织“不再有死亡”的估计，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有上万人在沙漠中消失。
诚然，美国政府理应对边境实施管理，但移民们愿意付出生命代价踏上边境的“旅程”，说明这片区域的管理并不容易。国土安全、种族问题、毒品犯罪、选举政治……令边境和移民问题成为复杂的矛盾体，特别是北美洲南北间巨大的经济差距，持续吸引这些人逃离贫穷和暴力，想方设法北上打工。如今美国的农业、服务业和建筑业等低端行业，已经高度依赖非法移民。
这一切，不是筑起铁墙或增加军队就能解决的。
《人民日报》（2019年01月28日16版 李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