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事:春晚的地气

 2018-02-18 任卫新 

                            一年一岁一晃过,

                            一事一记一怀人。

                                     ——自题

 

记事:春晚的地气

 

二零一八年除夕之夜,在央视春晚还没有落下帷幕时,我离开了已经很久很久不再守候的电视机前,独坐在书房里,开始写已经搁置了不短时间的《记事·怀人》的公众号。来到北京过春节的九十三岁的老父亲也就勉强看过大概三个节目站起身说了声“没意思”便去睡了。如此除夕。

 

我是参加过几次央视春晚工作的。一切路数我都熟悉。所以当提前一个月就有人在微信里晒出春晚节目单,请我鉴定时,简单遛一眼其中布局就知道根本不靠谱。那些个劳什子无非是网络枪手臆造出来,骗取一些廉价点击量和转发量的伎俩而已。这是蒙骗不了我的。

 

 

春晚对于观众来说,由过去的锁定型后来变成了陪伴型,现在索性连陪伴型也都算不上了。是新媒体出现的原因吗?当然不是。因为春晚完全意识到这一点,早就屈尊臣服与网络链接可以同步收看,甚至连微信抢红包的招数都借用过来了,结果还是没用。几年前我就曾要求江小鱼一句话来总结春晚,他回答是:一杯过了期的白开水。

 

朱军和董卿下课了,这应该是今年春晚最大的信号。任鲁豫闪亮登场成为春晚当家男一号。曾戏称朱军春晚“钉子户”的话题,一下子就这样带着一种寂寥散去了。还有本山,你自诩高雅可以不喜欢,但没必要诋毁。他毕竟给十几亿的老百姓带来过那么多年除夕的欢乐。什么是春晚?春晚就是这个样子。

 

继国庆六十周年我从事大型音乐舞蹈史诗《复兴之路》的文学主笔之后,我就开始转型剧目和文化项目方面的创作。不再对所谓什么春晚总撰稿最后那两秒钟升起一闪而过的字幕署名再感兴趣。每年几个月的时间住在剧组不许回家和那每天夜里没完没了的开会,所有这些与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所有当年那些关于春晚的字迹都还在我的电脑里。很多所有关于春晚的记忆痕迹也都在我的大脑里。春晚有春晚的游戏规则,太多的我是不方便说的,所谓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这话不假。比如说零点敲钟应该是个精心策划打造的亮点。而今年春晚,当我看到把一大批的演员轰到了舞台上去喊倒计时,即刻会心,经验告诉我:这是主创们实在想不出精彩的点子,没招儿的法子。

 

都说,一年不如一年。

大家逐渐淡漠远离春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尽管人们可以道出一千条一万条理由,但我想最基本的一条:那就是失去了它的质朴与本真。最早的春晚一个开场仅伴舞也不过就是八男八女十六个演员,现在却要六十到八十名舞蹈演员。完全变成了服装华丽的炫耀,舞台升降各种调度的切换,视频吃掉表演的铺天盖地,以及所谓四个分会场的由地方政府不惜血本斥巨资极尽奢华互相之间往死了比拼凸显政绩的伪激情式的张扬。

 

质朴与本真:还有比它更可贵的吗?可是,没了。

而且,找不回来了。

 

六年前,关于春晚思考我的一些碎片文字,还沉静地安睡在我所有参与春晚的众多文档里。又开始重新阅读了一下,当年的观点与今天基本没变。于是,就想拿出来晒一下了。下面就是:

 

作为策划者和撰稿人,本人曾经参与了几届的春晚。于是也特别了解每一台春晚的艰难与苦衷。但这不是理由。对于观众的百姓来说,简单到最简单的一句话就是,想要看的就是精彩的节目。而对于其中创作上的艰难与苦衷,包括整体方面的把握以及技术方面与所谓科技含量的手段,他们并不关心也无需关心。节目好看就是硬道理。因为:他们是观众。

 

观众,就是地气。

 

春节,从一定的意义上来说,是中华民族最大的文化精神的行为艺术。这种以传统习俗作为一个民族的文化现象,同时必备几种条件:一是它延传的时间性;二是它规模的从众性;三是它精神的仪式性,还有就是它参与的自发性。对此,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以及教科文组织才给予充分的尊重。作为中国人来说,最强大的认同感就在于春节是中华民族最大的文化生态形式和情感文化仪式。

 

这些话说白了就是:过年是祖先多少年沿袭下来的老传统,只要到了这个日子口,不管你有没有号召令,无论身份地位贵贱尊卑,无论文化程度高低深浅,全体都会不顾路途有多遥远势不可挡团聚过年,都会互相道一声祖辈延续了多少年的问候语。不管你有没有春晚,年都是必须要过的,即使有那么一天春晚没有了,过年也不会停下来还会一直沿袭下去。所以,曾一度有人说央视春晚是新民俗,完全就是一种连民俗概念还没弄懂就谈民俗的无知到满嘴的胡说八道了。

 

地气,就是平民化。

 

烟的过度包装,酒的过度包装,月饼与茶叶的过度包装,已经远远超过了它本体的价值所在。春晚,实际上已经进入比烟、酒、茶叶和月饼愈演愈烈的最大的过度包装。岂不知,当那浮华的盛典礼花漫天炸响之后,固然喷出璀璨的绽放,但就在这一次性绚丽之后,留下的不过是一堆纸屑垃圾。

 

没有比真实的美与平实的美,更具有其坚实的力量。这才是最好的人文之美。面对最普通的家庭和最普通的受众,惟有素朴的力量才最有力量,惟有真质的力量才最有力量,惟有民本的力量才最有力量。就是因为:地气,就是人气,就是心气,就是元气。

 

春晚现场与魔术师刘谦合影

 

狗年来了。有人撰写出了《学狗八德》的文字,包装精美地发到了互联网上。让我着实一乐:你学狗么?倒是看到在居住的小区里,尽管天冷,尽管过年,狗是不管那套,必须要出来遛的。看到狗狗弯曲身子岔开后腿舔着自己小鸡鸡的样子,我明白了,什么叫自鸣得意,什么叫自我陶醉,什么叫自美。

 

既然记事,总要记点儿事情。那就说一件春晚旧事吧。每年一经播出之后,尽管我们严格把关,上海的《咬文嚼字》编辑部总是还会提出很多的错别字。于是,我们策划组便恭请他们派人加盟,尔等编辑老爷们作为文字权威自得且有不敢怠慢。岂不知当最后有着他们署名的字幕随着春晚播出之后,还是有观众给提出了错别字。

 

第二年,再请不来了。哈哈!

 

怀人:想到了士心

 

上面记事文字有点长了,怀人就稍短一些。士心本名叫刘志,是我国弓弦乐大师刘明源的次子。如果单提到刘志,可能几乎很少有人知道他这个本名。但要是提到《说句心里话》《我们是黄河泰山》和《小白杨》等歌的作曲,几乎就无人不知了。

 

作曲家士心歌曲集

 

我与士心交往最密集的时间,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共同录制了几盘我作词的盒式磁带。士心写东西极快,习惯弹着吉他作曲。一次在他家对我耳语:由于家务事关心少和老婆发生争吵,一怒之下,把吉它摔了个粉碎:不写了!我看着一厚沓已经完成的工工整整的马上就要进棚录音的歌片,感到纳闷:那这盒带子是怎么写出来的?他顽皮诡秘地一笑:还有一把……

 

但士心的夫人却向我大夸士心:他还真是有毅力,在我们决定要孩子之前,他提前一年,没有吸烟。我知道士心的烟瘾是很重的,尤其知道作曲时吸烟对他的重要。

 

士心,络腮胡子杂乱,膀大腰圆而敦实。外观看张飞、李逵、牛皋一般。别看外表威猛,但是却心细如发。我记得有一次在录音棚,他看到我体恤衫的肩膀上有一公分的头发茬儿,立刻,用拇指与食指捏下来丢掉。他对说他特别受不了这个。

 

士心的本职是乐队里演奏二胡,但在作曲的里最绝无仅有的,那就是他居然还能上台说相声和表演山东快书。我与他的合作,最重量级的是朱一工策划的《热门话题》这盘带子。全部由我作词士心作曲和他亲自演唱。这盘专辑充满了说唱性风格。可惜的是,费尽周折不知什么原因最终未能出版,直到士心去世。至今我都会觉得,如果能面世,堪称绝版。

 

士心是因肺癌于一九九三年六月三十日逝世。就在那年春节大年三十的上午,我和女儿到三里河超市购买年货,路边还不期见到已经生病穿着军大衣逛街的士心。面对我的惊讶,他还和我开玩笑说:以为遇上鬼了吧?等再见到他,那已经就是追悼会上了。才三十八岁。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又是春节。唉!

 

回想士心所创作的那些民族唱法的经典歌曲,不能不说,他的离世让为民族唱法歌手谱曲的世界塌了大半半天。我说这话不为过,因为就民族唱法的歌曲来说,目前还没有谁能够超越这位天才作曲家留下的那几首歌曲。

 

士心的笔名由来就是把刘志的“志”字上下拆开。据说,寓意一心为战士写歌,写战士的心声。可老词作家张藜生前曾和我说过,士心这名字起坏了,一分为二,等于腰斩。其实,说这些话更大的都是出于对士心的惋惜。

 

就在当年追悼会的那天晚上,在北京电台我夫人的《大明星》栏目做了士心专题。我始终没有忘记,当拿到人民音乐出版社为士心加急出版但弥留之际他还是没有看到的《士心歌曲选》时,就在歌曲集的后记中士心写的很短的几句话,让我看了甚为惊心!他说:本来这本歌曲集可以再编的好一点,但恐怕来不及了。祝愿我的朋友们:只要你过的比我好……



【简介】任卫新,国家一级编剧。毕业于中国音乐学院音乐文学专业。我国著名文化项目策划人、撰稿人、编剧及歌词作家。出任多届央视春晚总撰稿,大型音乐舞蹈史诗《复兴之路》文学总执笔。歌剧《二泉》编剧等。歌曲《永远是朋友》广为流传。



 

(责编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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